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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概覽唐崇榮的基督論,可先從其《基督論:唐崇榮神學講座第七冊》一書而得入手(另一本為《永世的基督與歷史的耶穌》)。《基督論》出自其神學講座,初版出版於1994年,並於2006年第二版(臺北:中福)。唐氏在該書起首就先指出「基督論」是基督教信仰最核心的問題。整個基督教信仰的中心就是圍繞「基督是誰」的問題(太十六15)。他認為基督教若沒有或離開了基督,就是一個軟弱、無能和空洞的宗教。故此,基督徒對基督的重視、對基督有真正的認識和正確的理解,對基督徒的信仰至為重要。[1] 唐氏不認同十九世紀那些稱為新派或自由派的基督論。他堅持基督論是建立在神的啟示之上,而非個人主觀的經歷或感性的體會之上。彼得所得的啟示—「你是基督,是永生上帝的兒子」—指明對基督的啟示要建立在「從暫時界裡面的信仰透視到永恆界裡面」;「在時間的過程中已經看見神永世的計劃」;「在人間的肉身中,看見背後的道」。[2] 他認為這種啟示才是建立教會的基礎。[3]
唐氏認為出於啟示的基督論是包含「反合性」(paradox)的原則,意思就是「好像相反,卻是相合;好像違背,卻不違背;好像衝突,卻不衝突」。耶穌基督就是這個反合性真理的實體。[4] 人能對基督有所認識,是因著神的恩典,祂叫基督這位道成了肉身。對於基督道成肉身事件的本質,唐氏認為其意義有三:(一)基督「突破歷史與永恆間的限制」,「從永世進到暫時」;(二)「從絕對界來到相對界」;(三)「從創造者的身分來到受造的範圍裡」。[5] 這三方面是互相有關的:歷史/暫時、相對界和受造者是一個類別,而永恆、絕對者和創造者是另一個類別。唐氏運用西方希臘與康德哲學語言,「絕對界」和「相對界」來說明道成肉身。他在其《希伯來書歸正查經講座第十二講》對此多有解釋:「那基督教的真理在這方面怎麼去瞭解呢?我們相信那絕對者就是神,而被造界是相對的,所以我們在相對中間以被造的身份,我們在相對過程中間。但是被造界中唯有人有神所創造的時候所有的形象樣式,所以被造界的相對人中間呢,有神形象、樣式的絕對觀念在人性的中間,所以這樣呢,人就超過萬物。人之所以是人,因為我們在相對界中,竟然有絕對的觀念,我們在相對的受造界中,我們有絕對神的影子在我們裏面,所以這樣,耶穌基督呢,就成了相對界與絕對之間唯一溝通的接連點。…耶穌基督的道成肉身,就是這個絕對與相對之間的接連,在這個接連點中間呢,耶穌基督進到了過程裏面了,所以在永恆中間,「他是神的兒子」;在暫時中間,「我要做他的父、他要做我的子」。…耶穌基督是那唯一在永恆中間的絕對者,卻是在相對世界中間唯一從那裏到世界上來,在過程中間向人啟示的神的兒子。」[6] 唐氏認為耶穌基督的道成肉身,就是將絕對界與相對界的鴻溝接連起來,使上帝在肉身中顯現、啟示給世人看。
唐氏在《基督論》進一步解釋道成肉身:「基督從永恆界來到暫時界,他是創造者來到受造的形體裡面,是絕對者來到相對的範圍。所以在這個突破裡面,我們看見一個新的現象;在人間一個新的位格在歷史中間顯現…在他有限的背後有那無窮的無限。所以能夠透過這個墮落線,這個有限界的界線,這個受造界的範圍,而沖到無限的、絕對的、永恆範圍裡面的人,叫作「有信仰的人」。」[7] 對唐氏來說,道成肉身的那一位,就是那「永恆者在暫時界的表現」,就是「上帝以人的肉身顯現的那一位」。[8]
唐氏反對高等批判和自由神學所傳的,信仰中的基督不是歷史中的耶穌。他認為兩者就是同一位:「這一位就是那超歷史而在歷史中顯現的永恆者;這位就是超有限,卻被差派到有限界的那位絕對者;這位就是在創造界的創造者進入被造界,也是愛被造之人的那位創造主。這位就是主宰,這位就是彌賽亞。」[9] 人唯有當在聖靈的光照之下,才能從他的暫時界看到永恆界,從他的受造界看見創造主,才真知道耶穌是誰。[10] 基督是「永恆和歷史交會的那一個相遇點,接觸點」,是「時間和永恆之間的交會點」。歷世歷代教會的信仰基礎就是彼得這個基督論—神在人間的顯現。從啟示界來到被造界的那位耶穌就是那永恆的上帝。[11]
基督的源頭和本質
那麼,基督徒對基督最基本、最決定性的觀念是甚麼?唐氏指出乃是基督的源頭和本質。基督的本質是神,祂的源頭是從父出來的。我們要從這兩方面來認識基督。第一,祂帶著使命從父而出,完成使命後又回到父那裡去。基督是帶著使命,照神的旨意來到人間。第二,基督的源頭不是出於人間之最。祂的本質是神的本體。唐氏說,「基督不但是從神那裡來,帶著使命回去的基督,而且祂本身是神,不是人間所能產生出來的。」[12] 由於墮落的人類仍還有一點上帝的形像,基督在普遍啟示中彰顯出來,使在宗教、文化或世俗裡面的人能在其心靈的深處,隱約認識一點基督。然而,唯有透過特殊啟示,人才能解釋與完全明白基督。唐氏認為特殊啟示對於認識基督是必須的:「那一位基督只有祂自己來到人間,『道』成了『肉身』以後,才把自己有形有體、實實在在,具體的顯明出來。」[13] 這位已具體來到人間的基督,完成神的目的以後怎樣呢?唐氏指出祂「就回到祂原來的地方;而根源不是從這裡,根源是從[父]那裡。」[14] 唐氏以「訪問」和「表現」來形容這位至基督如何道成肉身來到人間來,再把我們帶到那邊去:「創造良善觀念、創造完美思想的完美者,自己來到這不完美世界探訪的一個表現。在這有罪的、不完全的世界中,那完美的創造者來訪問、表現、同在與分享那完美的恩典。這樣的基督才是真正的基督。」[15]
在永恆界裡面的基督
在基督道成肉身以前,祂在永恆界裡面是怎樣的一位?唐氏認為祂就是永恆的善和人觀念中的善之間的中保。他解釋,神是「義」、「善」、「真理」、「智慧」、「愛」的本體;而基督則是在這善本體與被造界之間的仲介者和交會點。在永恆中的這位基督願意與人溝通,來到人間,主動地供應人生命中所欠缺和需要的。[16] 祂不但是永恆的,祂也是主動的,有主宰性的。祂是主,主管萬有,統治一切的。唐氏強調主動性和創造者的必然關係。他指,「創造者與被造者不同的地方,就是創造的本身一定是主動性的,不是被動性的。」[17] 祂不但是創造的本體,祂也是創造者的本身,是非受造的。[18]
還有,基督不僅是創造宇宙萬有的工師,這位基督也是公義的執行者。這一位末日要執行公義,要用公義審判全世界。[19] 最後,基督的本性還包含代替性的救贖。基督的救贖是墮落人類,面對上帝公義審判的盼望。[20] 這種代替性的救贖者就是猶太人期待的「彌賽亞」。然而,猶太人受許傳統和成見的玷污和扭曲,對基督有很不正確的誤解和期待。他們期待一位榮耀的基督,而不是受苦的基督。[21] 猶太人所扭曲的彌賽亞觀,包括民族性的彌賽亞觀、軍事性的彌賽亞觀、政治性的彌賽亞觀等。我們唯有回到聖經,才得正確的彌賽亞觀。[22]
基督是萬界之因
唐氏基督論的一個特殊的、與亞里士多德哲學相似的發表,就是稱基督為「萬界之因」。首先,他認為從自然界來看,基督是創造之因。祂是宇宙的因,是萬有的主,萬物是因祂而被造的。因此,基督不可被列在受造物的行列之中。[23] 其次,從思想界來看,基督是萬理之因。祂是話(Logos)。那些運行在萬理中間的總原理,就是耶穌基督的話,也就是「基督」。[24] 第三,從道德界來看,基督是愛的根源、本體。祂是愛在人間道德界最高形式的表達。[25] 第四,從法律界來看,基督是義的根源、本體。基督彰顯了真理、公義和聖潔。[26] 第五,從宗教界來看,基督是彌賽亞。不同的宗教、文化和哲學,如回教、儒家、道家、斯多亞學派等,都有不同程同模糊的彌賽亞觀,與真正的彌賽亞觀有雷同之處。但是,只有在聖經裡,神特殊啟示的範圍裡,才能把萬有的因、萬有的理、萬有的本體揭示出來。[27]
基督的三重職分
談到基督的位格後,唐氏就提到基督的職分。唐氏強調因著基督是創造者,是托住萬有的主宰,祂的救贖工作是超越性的,是超文化界和超宗教界的範圍。基督是在「救贖界」的,超越文化、藝術、宗教、科學、哲學等範圍之上。祂所做成的救贖工作,使人與神和好,不是宗教和文化所做得到的。[28]
自稱跟隨傳統的改革宗觀點,唐氏認為基督這位道成肉身、在神人之間的中保,身兼三個特殊的職分:「祭司」、「君王」和「先知」。[29] 他特別地稱基督是「萬君王之君王」、「萬祭司的祭司」和「萬先知的先知」。唐氏指出,聖經中只有這三種職分是在神面前受膏的。基督不是由人,而是由神親自膏立的。[30] 首先,「君王」就是代表神以政治的權柄管理百姓的人。其次,「先知」就是「上帝的代言人」,把神的道帶到人間,傳出神的心意,講出神的計劃,把上帝的話語帶出來。然後,「祭司」就是站在神與人中間,代替百姓向神祈求、祝福或獻祭的人,也有把神的律法執行在人實生活中的功用。[31] 基督有權柄統治、命令、審判所有在祂統治之下的百姓。基督就是道的本身,啟示神的說話。祂不但是先知所傳講那要來的一位,祂也要成全預言,審判世界。最後,基督也是永恆者,以永遠的身分在神面前作人的大祭司。[32] 唐氏再次使用「永恆界和暫時界」的語言,論到基督的祭司職分和功勞:「祂是以永恆者的身分在暫時界作為祭司,以永恆者的身分在暫時界獻上祭物;以暫時界的祭司,藉著永生聖靈的功勞,獻給永遠的上帝。基督這位永恆者,在暫時界作為祭司,藉著永生的靈獻給上帝,就成就了永遠救贖的功效。」[33] 在救贖裡,基督不僅是祭司,祂也是祭物本身,祂也是獻祭者。因著基督的三重職分,信徒也有這三重職分的功用:信徒也要成為君王、成為先知、成為祭司。信徒將來在永世可以與祂一同作王。信徒也有先知的功用,把神的道講出來,把真理傳給世人。信徒也可以為世界、國家和福音工作禱告。[34]
基督肉身的身量、智慧增長
唐氏聲稱相信基督是一位真正的人。他表示當耶穌基督進到受造界中間的時候,祂是完全者來到不完全的世界當中。祂像人一樣,祂肉身的身量、智慧增長,有從不完整到完整的過程。祂在地上過一個「有成長過程的人」的生活。這成長過程包括祂的知識、智慧和身體。他說:「道成肉身的上帝來到人間作人時,祂還是照著需要這個身體,經過從食物中吸收營養的過程,使肉身增長起來。」[35]
基督裡面沒有受造的成分
儘管唐氏如上面所稱相信基督是真正的人,但他的基督論最突出的、近年最為人爭議之點之一,乃是論到「耶穌基督裡面沒有受造的成分」,以及「基督的人性是神無窮大能在肉身的範圍顯現」的觀點。這觀點也是出自本書《基督論》的問題解答部分。該問題是問唐氏:「主耶穌既是完全的神,又是完全的人;道成肉身,神性穿上人性。可見主耶穌有分於受造的人性,甚至祂復活的肉身也是會朽壞的。若因此下結論:『主耶穌不但是創造者,也是受造的,有分於受造。』這樣的結論有沒有問題?」。唐氏斬釘截鐵地說:「大有問題﹗耶穌是『創造者』﹗」。[36]
關於約翰福音一章十四節所說,「道成了肉身」,就著教會正統傳統而言,這裡的「肉身」指我們的人性,包含人受造的靈魂和身體。按著教會傳統正統基督論的語言和論述,道成肉身乃是道成為了人,因著聖靈感孕,並由童貞女馬利亞所生。三而一之神(Triune
God),透過神格裡第二者—道,子—的位格,在時間裡取得了人性,使神性一次而永遠地聯於人性。這就是使創造的神與受造的人有了聯合。但有別於這個理解,唐氏強烈否定道成肉身是「道進到被造的肉身之中」。他強調道成肉身乃是道「成了」(became)肉身,意思是「道經過一個過程以後,就在肉身中間顯現」。[37] 他相信基督的肉身絕不是被造的,基督絕不可能取得人被造的(靈魂)和身體。他解釋說,「如果祂的身體是「被造的」,那麼祂整個身體是自己造的,祂進去祂自己造的裡面;那祂到底有分受造的部分,或是受造的部分有分於祂呢?」。唐氏認為若果耶穌的肉身真是祂自己創造的話,那麼,道就是進入了自己所造的肉身之中與之聯合了。這樣,道(的位格)就會受影響,有了「受造的成分」,因而基督就可按著這受造的部分而被稱作「受造者」了。[38] 然而,唐氏是一直維護基督只可以是「創造者」的身分,這身分絕不能被任何其他(包括受祂取的人性所威脅)。他引用羅馬書九章五節所說來引證基督一直是「創造者」的身分:「列祖就是他們的祖宗,按肉體說,基督也是從他們出來的;祂是在萬有之上,永遠可稱頌的上帝。」[39] 事實上,這節經節前半卻清楚指明「按肉體說,基督也是從他們[人的後裔]出來的」,指明基督(肉身)人性的來源是受造的人。但唐氏似乎忽略這節的前半部,而只顧到後半部,就是基督的神性。他堅持認為假若道真的取了「人受造的肉身」,就會使基督的位格裡面有了「受造的一部分了」,因而使基督不再是那「在萬有之上,永遠可稱頌的上帝」。[40] 所以,唐氏總結說,「耶穌不是受造的,在基督的位格裡面,沒有受造的成分」。[41]
基督在肉身的範圍顯現
假若基督的位格裡面沒有「受造的成分」,那麼,基督位格中的人性是甚麼?耶穌給世人看到的肉身是甚麼一回事?唐氏就順此思路認為,那位成肉身的基督不過是那永恆者在被造界的「範圍」中出現而已:「連祂的人性、肉身中間,還是神自己以祂無窮的大能在肉身的範圍向人顯現。祂才是我們的救主。」[42] 這一種「顯現」就是唐所理解的「神在肉身顯現」(提前三16)。這裡「在肉身的範圍」是一個理解唐氏思想的鑰匙。由於唐氏認為我們不能將基督的神人二性分割處理,唐氏表明整位道成肉身的基督,連同其人性、肉身,本質上仍是屬於永恆界。祂不過來到在肉身的範圍,將那永恆者顯現給世人看到。所顯現給世人看到的基督之人性和肉身,本身不屬於受造界。唐氏闡釋這「顯現」一個發生在基督位格內變成的過程:「道成肉身,不是道進到被造肉身之中,而是道『成』肉身,是「道經過一個過程以後,就在肉身中間顯現」。[43] 換句話說,道成肉身事件並不是道加添了位格以外的甚麼東西(人性)到祂的神聖永恆位格中。反之,這是道在其神聖位格內自我變成的過程。唐氏視這就是約翰經文中「成(became)」的意思。故此,唐氏所理解基督位格中的人性不是被造的。由此,我們可以稱唐氏基督論中對基督的肉身或人性之這種理解為「非受造的肉身或人性」。唐氏展示出一種觀念,就是耶穌的肉身並不是屬於被造界的,而仍是屬於創造界的。因為整位耶穌不是受造的,所以耶穌的肉身或人性,本質上仍是神性的,是非受造的。
唐氏的最後一句—「祂才是我們的救主」—更反映出,他認為這種「非受造的肉身或人性」的理解對信徒是緊要的,是關乎基督徒的救恩的。這是基督徒對基督作救主身分的正確認識。按唐氏的基督論思想,假若有人接受基督的肉身或人性是「受造」的話,就使這位基督就可按著其人性被稱作「受造者」,因而使人無法接受那從基督而來的救恩了。人若接受基督的肉身或人性是「受造」的話,在唐氏眼中,就是等同「亞流異端」和「諾斯底異端」。故此,這也解釋到為何唐氏多年來不斷指控李常受的基督論是「亞流異端」和「諾斯底異端」,儘管李常受的基督論在他無數著作中都清楚表明了,「按著神性,基督是完全的神,是創造者;按著人性,基督是完全的人,是受造者。」 [44] 按著唐氏「基督人性非受造」的理解,因著李氏表明基督的人性是受造的,李氏的基督論就是等同「亞流異端」和「諾斯底異端」一樣,都是來「毒害教會」的。[45] 故此,唐氏認為任何人若因著基督的人性是受造的,而有任何類似的宣告:『主耶穌不但是創造者,也是受造的,有分於受造。』,也是不可接受的。
評論
總結而言,唐崇榮所認識的基督是一位在暫時界和受造界向人間「顯現」的永恆者基督。有別於從傳統之「神性和人性」的語言和角度理解基督,唐氏多以哲學語言和概念,如「無限」與「有限」、「絕對」與「相對」、「永恆」和「暫時」等來闡釋基督。不難發現,這些都屬於康德哲學中常用的語言和概念。唐氏指出自十八世紀德國唯心論的鼻祖康德以來,西方哲學和神學就開始排除形上學、超自然、啟示,用理性代替啟示,產生了十九世紀的新派自由神學,而二十世紀的神學就對十九世紀自由神學進行了反叛。唐氏認為基督論必須站在啟示論之上。他加入對自由神學的批判,也借用了康德哲學中常用的語言和概念,來闡釋他的基督論。這些康德哲學的語言和概念影響,可見於他的基督論,尤其是道成肉身的闡釋。他認為當耶穌基督就是神的啟示,祂的道成肉身,就是那位絕對者進入到相對界,那位永恆者進入到暫時界,那位創造者進到被造界,那位是超時間、超空間者進到時空界。
這位基督的來源是父,本質是神。唐氏認為道成肉身,就使那永恆者、創造者、絕對者進入受造界的範圍,在人間中「顯現」。祂雖然是「真正的人」,其知識、智慧和身量都增長,但僅限於祂物質的身體。基督的人性(不包含祂物質的身體)是永恆先存且不變的,是屬於永恆的創造界。祂物質的「肉身」,僅僅是那永恆者、創造者、絕對者在人間向人「顯現」出來的憑藉而已。在基督的永恆神聖位格裡面,根本從「沒有受造的成分」。儘管基督在祂的肉身或人性中,祂仍僅僅是那位永恆者、絕對者、創造者。基督的人性在本質上不是屬於人所在的被造界,而仍是屬於創造界的。不同於我們的肉身或人性,基督的肉身或人性,在本質上並非出於「人的後裔」,是不與被造界發生關係的。故此,論到基督的人性,唐氏始終迴避「被造」一詞,堅拒承認基督的人性使祂也成為受造界的一員,或增添祂為「受造者」身分。唐氏所理解之道成肉身的「顯現」,較不像正統教會傳統神與人性聯合的理解,反而更像在舊約神以人可見的形體,向人暫時的「顯現」(Theophanics)。當那永恆者、創造者、絕對者在暫時界顯現完筆,祂就返回到祂原所屬的永恆界了。這種「顯現」讓基督看似是與我們相同的真人,其實根本不與被造界本身發生任何關係的,以致我們很難確定唐氏所說的基督之「顯現」與早期「幻影派」所說的「顯現」之區別界線是甚麼。這方面尚要很多的研究。
唐氏堅決否認「基督裡面有被造的人性」,不僅一面暴露他對正統基督論中「二性一位格」的教義理解錯誤(正統的理解,乃是基督是百分百之真神,也是百分百之真人,而並非以「物質觀念」或「數學加法」來理解);另一面,這也使他往前陷入「基督人性非受造」論和幻影論的危險中。唐氏該書前部既指出基督論包含「反合性」的原則,但吊詭的是,唐氏在該書後部又堅拒承認那位永恆者、創造者、絕對者基督,藉著成為肉身,取了受造的人性,也成為受造者一員。若如唐氏所承認,「耶穌基督就是這個反合性真理的實體」(頁15-16),為何道成肉身的耶穌基督不能同時兼有創造者(按著祂的神性)與受造者(按著祂的人性)的身分?然而,在唐氏眼中,這二重身分始終不能在基督的位格內兼容。
正如上文所示,唐氏的基督論中心的焦點乃是一位在暫時界和受造界向人間「顯現」的永恆者。縱觀《基督論》全書,唐氏把極多的篇幅談及基督的神性、祂作為永恆的道,而僅僅偶有觸及基督的人性或基督是完全的人方面之啟示。基督的神性和人性之論述比例極不平均。的而且確,基督的神性對救恩的成就至為重要,正如奈西亞傳統抵制亞流異端中所展示的;然而,基督的人性也對救恩的成有著同樣的重要性。聖經清楚強調基督為了成就救恩,作我們的大祭司,不僅必須是神的兒子,祂也必須親自取了與我們人本質相同的血肉之體。希伯來書二章14節清楚地說:「兒女既同有血肉之體,祂也照樣親自成了血肉之體」;「祂必須在各方面和他的弟兄們相同,為了要在神的事上,成為仁慈忠信的大祭司,好為人民贖罪。(17節),甚至祂自己也經過試探且受了苦(18節),像我們一樣,也曾在各方面受過試探。只是祂沒有犯罪(來四15)。唐氏否定基督的人性是與我們一樣,過分地高舉基督的神性,到了一個極端而貶抑了祂真實的人性為「非受造的」和「神聖的」,這正好落在不少近代基督論學者,如D.
M. Baillie等人的批判中:
「不管怎樣,幻影論的鬼影今日仍無處不在,就是一種使基督的人性與我們非常不同,並極力將祂的人性解釋成像一種相似或『看似』,而非實在的教訓。這些神學家畏縮不敢承認基督這成肉身者,不敢承認祂為人的成長、人的無知、人的改變、人的掙扎和受試探。反而,視基督僅僅為一位神聖者活在屬人的身體裡,有時候甚至將祂的身體理解成本質上與我們不同的身體,而非一位活在人性心理狀態下,真真實實的人。」[46]
Alan J. Spence描述這類修正的幻影論仍繼續影響著當代基督論的討論。唐氏致力批判亞流異端的精神可嘉(這點李氏也同樣地批判),肯定基督源於父,有與父本質相同的神性,也是萬有的創造者,但極端至連基督真實的人性—祂的肉身與我們同樣地是受造的—也因此而被貶抑至「非受造的」,像神聖的,正好展示出當代基督論的討論。
最後,唐氏批判「基督人性受造」的觀點屬於「亞流異端」和「諾斯底異端」:「耶穌有受造的一部分,這是亞流的異端,是諾斯底主義的異端,是李常受的異端來毒害教會」。[47] 然而,在現場問答環節,以及編輯本書之時,唐氏均沒有作任何闡釋,為何「基督人性受造」的觀點就是屬於「亞流異端」和「諾斯底異端」。此實乃為一大粗疏、極不負責任的表現。事實上,亞流主義將基督僅僅視為一位在萬有之先的第一位受造物,並不與父有相同本質的神性,乃屬於一種否認基督的神性之異端觀點;而諾斯底主義則將基督視為一位從天上而來的拯救者,與歷史中為人的耶穌本質並不相關,乃屬於一種否認基督的人性之異端觀點。從基督論的角度而言,這兩種異端是完全對立的,不可能同時存在於同一個基督論系統中。連華人神學家楊慶球也指出了這明顯和顯淺的事實:「正統教會的基督論,奠定了基督教二千年的信仰,今日大部分異端都重蹈早期教會的覆轍,一是認耶穌的神性,否認祂的人性,一是認祂的人性,否認祂與上帝同質」。[48] 唐氏究竟是如何得出「基督人性受造的觀點」同時地否認基督的神人二性—既視基督僅既否認基督的神性,又同時否認基督的人性;既承認僅僅為受造物,又是從天上而的拯救者?唐氏從出版該書以來超過二十年以來,均沒有作出任何回應。唐氏只有不斷公開地將異端之名扣在別人身上,又不加說明。筆者以事論事,力求不以主觀立場,而從客觀事實,從唐氏自己之言來評論。唐氏這裡的批評讓讀者感受他的批判是極之輕忽、隨意、粗疏的,不負責任的,是不根據事實而誣蔑他人的。這樣的結果,只會破壞別人的名聲,造成基督身體的受損(弗四12~16),也大大削弱唐氏自己教導的可靠性。筆者呼籲各界看清楚唐氏的基督論內容,以及唐氏作為牧者的行事為人和個人品格。
[46]
Donald] Macpherson Baillie. God Was in Christ: An Essay on Incarnation and
Atonement (London: Faber & Faber Limited, 1961), p.11, quoted by Alan J. Spence, Christology:
A Guide for the Perplexed (Edinburgh: T&T Clark, 2009).